艾依查庫
《向日葵記事》
〈8月31日〉
一見鍾情,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今天早上不小心睡過頭了,明明才是開學的第一天,我趕緊隨便灌了點牛
奶下肚,背了書包就望門口衝。偏偏每當趕時間的時候,總會發生那種事。下
樓梯時,不小心踩空了一階,那一瞬間所有的畫面都變得好慢,我甚至眼角還
能瞄到手中的便當盒在空中飛舞,然後有個缺口的水泥梯面在我眼前越來越
大、越來越大──啊啊,如果照我當時那個姿勢撞下去的話,肯定會死吧。
不可思議的是,下一秒我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挽住腰,一個空翻後雙
腳落地。
抬頭一看,對我伸出援手是一名青年,雖然身著潔白的襯衫,但領口以下
三顆釦子隨性地開敞著,微長的金色髮梢輕掃著他的領邊。而迎上他眼神的瞬
間,我幾乎墜入了那抹澄澈的湛藍之間。
較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只是青年俊秀的外貌,定神一看即會發現他的右眼
默默藏在與襯衫同色的眼罩底下。
「下樓梯時小心點啊……啊,不過我好像也沒資格說你吧。」
輕笑了幾聲,青年抓起落在一旁的隨身手提包,隨性地向我揮揮手後,支
手撐住階梯的扶杆,便從迴旋構造的樓梯正中央一躍而下。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麼?!
還來不及思考,我追著他的身影來到欄杆邊朝下一望,只見他正好以背部
和二樓的繩網接觸,一個彈跳後又踏上階梯向一樓奔去,隨後就此失去蹤影。
全程動作俐落得猶似動作電影裡的特務一般。
望著二樓的繩網發愣許久,繫在腕上的電子錶突然發出兩聲機械音,我這
才發覺事情不妙,全力奔向學校。
然而,趕路的途中,不久前那位金髮青年的身影揮之不去,每當想起與他
藍眼對上的瞬間,便覺得心跳加速。這肯定就是小說裡所描述的一見鍾情吧!
在校門口被攔下來登記學號姓名,才能進入校園。然而,我完全忘記新的
年級必須換教室一事,竟然跑錯了大樓,繞了一大圈才找到正確的教室。
拉開教室後門,腳底才觸入內,隨即被教室最前端傳來的聲音叫住。
「開學第一天就遲到,連朝會都翹了,妳膽子頗大的嘛。」
正當我想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時,抬起臉來,教室彼端那抹耀眼的金色立
刻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是那個人!早上在樓梯間救了我一命的金髮青年,正側倚著木製講台翻閱
手上的名單,最後指了指教室內唯一的空位。
「好啦快點就座吧,我可沒有讓遲到學生罰站在門口的興趣。」
應著他的要求,我點頭答了聲「是」後,隨即找了空位坐下,抬起頭來才
注意到黑板上唯一的一行字。
艾依查庫.博登
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在他隨性地將手肘抵著講桌說明學期注意事項時,我完全沒意識到他所言
的每個字,只是注視著他湛藍的眼眸不時掃視全班,目光中微透著點輕浮。一
旁空調運轉產生的微弱氣流使他燦金色的髮梢偶爾顫動。同時,我口中情不自
禁地重覆默唸著他的名字。
直到鐘聲自頭頂上的全校廣播喇叭傳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昂首呆
愣了幾秒,最後搔搔腦袋,兩手一攤便笑道:
「總之大概要交待的就是這些啦,話先說在前頭,我這個人可沒什麼耐
性,也不喜歡同樣的事講太多遍,我宣布過的事不懂就當下趕快問喔,不然事
後就問同學吧。」
就在這時,我身旁的同學突然舉起手,大喊道:
「老師,剛剛好像漏了選副班長了!」
那位男同學的語音才落,整個教室陷入一片寂靜,只見老師瞠著片目,最
後深深一嘆:
「還好有人提醒,不然自願吧?不過點名可不好幹啊,有人會願意嗎?」
然而,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總之當我回過神來時,才意識到我
的右臂筆直地握拳朝向天花板。而全班人的目光全集中了過來,隨後是那支令
人眩目的藍眼──天哪,他正在望著我、他正在望著我啊!!
就這樣,我變成了負責管理全班出席人數的副班長,連我自己都不確定能
不能勝任。
但是,至少無論每天有沒有他的課,我都可以為了把點名簿交給他簽署而
去找他。想到這裡,我的心臟都快從喉嚨裡跳出嘴了。
這肯定就是戀愛!
我喜歡上了我未來一年的導師,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11月24日〉
今天根本是集整年份的幸運之大成。
早上和艾依查庫老師一起走去學校,路上我們也沒聊什麼話題,只是靜靜
走自己的路,不過沒關係,只要能和老師一起去學校,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總
是不小心落在老師的背後,他的步伐好快,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
聽社團的學姊所言,他在放學後常常和歷史老師一起借用西洋劍社的場地
對練(要不是我體育不好,真想為了他去參加西洋劍社),或是夜間望見他和
雙子教官打籃球。
跟著他的腳步,偷偷觀察著他的背影。晨光下,老師的金髮散發著溫暖的
光輝,隨風飄逸著。短袖襯衫底下露出半截結實的手臂,自體格就能看得出他
勤於鍛鍊。一手抓著手提公事包,另一手則插在口袋裡,半邊沒紮進腰帶底下
的襯衫一如往常。
自從被編到老師的班級後,總覺得對於教師的印象有了很大的轉變。艾依
查庫老師真的是個特別的人,不太對學生擺架子,相處起來比起師長更像兄
長,有時候性格也挺隨便的,襯衫就是一大經典例子。
我還記得開學第一週快要結束時,老師就為了露在外頭的襯衫一角和弗雷
特里西教官在教室外大吵一架,雖然後來他還是在歷史老師介入勸導的份上,
把襯衫紮進腰帶底下,但教官轉身才離開,他立刻將襯衫恢復原狀,惹得圍觀
的學生全竊笑起來。
今天正好是週四,除了早上有英文課連堂外,連第八節也是英文選修課。
對於討厭英文的學生而言,每週此時幾乎可視為地獄吧。但對我來說這簡直比
天堂更美好,因為這可是艾依查庫老師的課啊。
我喜歡聽他朗讀課文,沒有補習班和教學影音那種矯揉造作的感覺,明明
應該光是聽懂意涵就苦惱得胃疼,從他口中而出卻似竹林裡的夏季微風令人享
受不已。
老師的英文課真的非常有趣,他總能想出各種文法和介係詞的背誦口訣,
雖然有時帶點黃色笑話,不過無傷大雅就是了。
課堂上,文法習題總是按座號輪流上台演練的,我大概推算一下,應該要
到下一次上課時才會輪到我吧。
超期待從老師手上接下粉筆時,被他的藍眼注視,還有那一聲爽朗的「加
油!」,那總讓我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無論什麼樣的題目都能迎刃而解了。
真希望我的課表裡只剩下英文課。
〈12月6日〉
今天總算發下段考考卷,數學依然慘不忍睹;歷史果然如學姊所言,考卷
改得很嚴呢;英文比上次段考進步很多,但聽力成績是裡面唯一沒有進步的部
份。
為此,在將出席記錄交給老師簽署時,私下請教了英文聽力的練習方法
(好吧,我承認其實只是想待在艾依查庫老師身邊久一點而已,剛好逮到這個
機會怎麼能不利用一番呢)。
然而問題一出,他愣了許久,左眼視線飄向窗外瞪得亮圓,不得不承認有
時老師臉上的表情活像個大孩子。
「要說訣竅的話……嗯,我也不知道耶。」
等等,一般會有老師這樣回答學生嗎?
聽見這句話的當下,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下巴隨著重力下垂,毫無形象可言
地張大了嘴巴。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是真的不懂訣竅這種事,很多事不就是自然而然
累積起來的嗎?」
「艾依查庫,請別用這種方式回答學生問題,她只會更迷惘而已。」
出聲勸說的嗓音來自艾依查庫老師背後,負責歷史科的艾伯李斯特老師,
他午間偶爾會到高中部二年級的導師辦公室喝咖啡。
「不好意思哪艾伯,我說話就是沒辦法像你那樣有條有理。」言至此,艾
依查庫老師刻意向我傾身悄聲道:
「考卷也沒像艾伯改得那麼嚴。」
聽他這麼一說,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了,隨即被艾伯李斯特老師銳利的視線
掃過。
「拜託你在學生面前有點師長的樣子。」
至此,歷史老師放下了咖啡杯,視線轉到我身上來:
「他是想和妳說,語言學習沒有什麼捷徑,一定得要長時間接觸才會脫離
對它的恐懼,進而去熟悉它。」
「啊,對啦,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艾依查庫老師開心地大喊著,隨即換來歷史老師的白眼。
歷史老師和我注視著他許久,原本他還為此感到疑惑,但過了幾秒他才意
識到自己開著大腿攀住椅背而坐,更別提椅子四腳只有兩腳著地,另兩腳隨著
坐在上頭的人懸空前後搖擺。
隨後,他才輕了輕喉嚨,轉回身子正坐於辦公桌前,臉上浮現的是難得一
見的羞赧。
「不然這樣好了,有喜歡的音樂類型嗎?我介紹幾個專輯給妳,用語比較
簡單的,練聽力也適合,又能拿來休閒,還不錯吧?」
聞言,我只記得如搗蒜一般拚命點頭。
艾依查庫老師偶爾會在課堂上分享他喜歡的樂團,甚至用他們單曲中的歌
詞當作補充教材,有一次還因為忘了調整音量,結果被巡堂的教務主任訓了一
頓。不過,在他離去後,艾依查庫老師在他背後扮了個誇張的鬼臉,惹得教室
裡爆出一陣笑聲。
照現在的意思,我可以趁機和老師私下借專輯來聽嗎?這樣的話,就能增
加更多和老師接觸的機會了吧?
天哪!我簡直身處天堂!!
〈1月5日〉
這幾天英文課上,明顯感受得到老師似乎非常沮喪。平時爽朗的嗓音變得
低沉許多,昨天望見老師前往學校的身影,看起來也無精打采的。大概因為上
週發生的事被教務處的人罵了一頓吧,畢竟像那樣的情況,只要對方有心就能
鬧到新聞上去,這樣無論是學校還是老師都會很困擾的。
對不起,這全部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老師遇到這種窘況的。
前幾天,我也帶著出席記錄去找艾依查庫老師,但在走進辦公室前,卻聽
見門後爆出非常激烈的爭吵聲,就連辦公室的門也為之震動。
從窗縫偷看裡面,老師正在和一位身著花襯衫的男人對坐在會客用的沙發
區。那個男的,我記得好像是班上同學的父親。他一股腦地對著艾依查庫老師
怒吼,拳頭狠狠打在茶几上,上頭的兩個茶杯為此震盪,裡面的茶汁都濺在桌
面上。
這算什麼,真是令人火大的大叔,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們的老師!
「我就說是你這個黃毛小子搞錯了!我兒子才不會打群架!記過什麼的也
一定是你在搞鬼!給我想辦法處理好,聽到沒有?!」
站在辦公室外的我也清清楚楚地聽見那個大叔所言。
這簡直莫名奇妙,明明就是他那個討人厭的兒子集結了一群人把班上那個
瘦小的孩子打進醫院,到現在都還沒出院,怎麼還有臉在學校大吵大鬧?
就在他將裝滿了熱茶的茶杯抓起,打算投向老師時,我的身體幾乎不聽使
喚,就這樣轉開門把衝了進去,只想叫他住手,不準再對我最喜歡的艾依查庫
老師這麼粗魯。
「叫什麼叫?大人的事妳這小鬼插什麼嘴,啊?!」
忽然,那個大叔轉身一掌推向我的肩頭,我這才發現人在遇到危險時真的
體感時間會變緩。
記得那時自己的視線似乎一直望著天花板的裂痕,直到背部撞上水泥牆
時,脊椎傳來的刺痛讓我忍不住想大叫,但是喉嚨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全
身向電流通過般都不聽使喚,抬起頭來便見他手中的熱茶與瓷杯正朝著我擲來
──
隨後發生的事,幾乎過了十秒以上,我的意識才跟上現實。
艾依查庫老師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
大叔掌中的茶杯置回茶几上,力道之大使得玻璃桌面為之撼動。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回過神來時便見那個花襯衫大叔已飛出
了辦公室外,滾了兩圈才著地。視線追著他的身影,只見他摀著自己因拳擊而
紅腫的臉頰,瞠目結舌地望著還站在辦公室裡的老師。
「喂,我忍你很久了。」
艾依查庫老師垂首低語,燦金色的瀏海遮住了他的左眼,伸手折著不久前
狠狠擊在對方臉上的骨節:
「不管你是有多少歪理可以浪費我的時間,雖然很不爽但都還能勉強忍耐
一下。」
當老師抬起臉來,瞪視著摔到辦公室外的大叔時,以前總是笑得率性的藍
眼如今卻閃爍著殺氣,令人背脊發寒:
「但是再敢對我的學生動手,絕對要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那是我第一次,被艾依查庫老師臉上的神情嚇了一大跳。
隨後,那位家長就這樣離去了,似乎被老師嚇得不清。
然而隔天他又帶著驗傷單來找艾依查庫老師的麻煩,雖然引起了不小的騷
動,但因某些原因使他知難而退,最後全家搬走了(聽說是望見伯恩哈德教官
如鷙眭般的眼神,嚇得他連滾帶爬地逃走;另有一說是歷史老師認識大叔的上
司,偷偷動用人脈關係更動了裁員名單,害他付不起房租)。
事情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情況算是令人鬆了口氣,不過聽其他老師說,由
於艾依查庫老師一時衝動的行為,還被校長當面大吼:「你這樣哪有為人師表
的資格?!」
什麼嘛,他明明就是為了保護學生才動手的,為什麼非得被這麼指責啊?
今天,班上的大家私下擬定了一個小計劃,在英文課前把教室的窗簾全拉
了起來,趁艾依查庫老師走進教室時,點起了我們佈置了一整個早上的燈泡。
整個教室裡變得像星空一樣,微光下我們當然沒有錯過老師瞪得亮圓的藍
眼,還像個孩子般發出驚呼。
隨後,大家將手上每人一朵向日葵的集結到班長手上,最後遞到艾依查庫
老師面前。
不知道這樣對老師有沒有鼓勵的作用呢?
看到老師露出一週不見的笑容,我們的計劃應該是奏效了吧。
不管別人怎麼想,到畢業以前,都希望他可以一直是我們的導師。
要是這樣的心意有順利傳達到就好了。
我們最喜歡你了呦,艾依查庫老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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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
一見鍾情,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今天早上不小心睡過頭了,明明才是開學的第一天,我趕緊隨便灌了點牛
奶下肚,背了書包就望門口衝。偏偏每當趕時間的時候,總會發生那種事。下
樓梯時,不小心踩空了一階,那一瞬間所有的畫面都變得好慢,我甚至眼角還
能瞄到手中的便當盒在空中飛舞,然後有個缺口的水泥梯面在我眼前越來越
大、越來越大──啊啊,如果照我當時那個姿勢撞下去的話,肯定會死吧。
不可思議的是,下一秒我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挽住腰,一個空翻後雙
腳落地。
抬頭一看,對我伸出援手是一名青年,雖然身著潔白的襯衫,但領口以下
三顆釦子隨性地開敞著,微長的金色髮梢輕掃著他的領邊。而迎上他眼神的瞬
間,我幾乎墜入了那抹澄澈的湛藍之間。
較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只是青年俊秀的外貌,定神一看即會發現他的右眼
默默藏在與襯衫同色的眼罩底下。
「下樓梯時小心點啊……啊,不過我好像也沒資格說你吧。」
輕笑了幾聲,青年抓起落在一旁的隨身手提包,隨性地向我揮揮手後,支
手撐住階梯的扶杆,便從迴旋構造的樓梯正中央一躍而下。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麼?!
還來不及思考,我追著他的身影來到欄杆邊朝下一望,只見他正好以背部
和二樓的繩網接觸,一個彈跳後又踏上階梯向一樓奔去,隨後就此失去蹤影。
全程動作俐落得猶似動作電影裡的特務一般。
望著二樓的繩網發愣許久,繫在腕上的電子錶突然發出兩聲機械音,我這
才發覺事情不妙,全力奔向學校。
然而,趕路的途中,不久前那位金髮青年的身影揮之不去,每當想起與他
藍眼對上的瞬間,便覺得心跳加速。這肯定就是小說裡所描述的一見鍾情吧!
在校門口被攔下來登記學號姓名,才能進入校園。然而,我完全忘記新的
年級必須換教室一事,竟然跑錯了大樓,繞了一大圈才找到正確的教室。
拉開教室後門,腳底才觸入內,隨即被教室最前端傳來的聲音叫住。
「開學第一天就遲到,連朝會都翹了,妳膽子頗大的嘛。」
正當我想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時,抬起臉來,教室彼端那抹耀眼的金色立
刻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是那個人!早上在樓梯間救了我一命的金髮青年,正側倚著木製講台翻閱
手上的名單,最後指了指教室內唯一的空位。
「好啦快點就座吧,我可沒有讓遲到學生罰站在門口的興趣。」
應著他的要求,我點頭答了聲「是」後,隨即找了空位坐下,抬起頭來才
注意到黑板上唯一的一行字。
艾依查庫.博登
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在他隨性地將手肘抵著講桌說明學期注意事項時,我完全沒意識到他所言
的每個字,只是注視著他湛藍的眼眸不時掃視全班,目光中微透著點輕浮。一
旁空調運轉產生的微弱氣流使他燦金色的髮梢偶爾顫動。同時,我口中情不自
禁地重覆默唸著他的名字。
直到鐘聲自頭頂上的全校廣播喇叭傳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昂首呆
愣了幾秒,最後搔搔腦袋,兩手一攤便笑道:
「總之大概要交待的就是這些啦,話先說在前頭,我這個人可沒什麼耐
性,也不喜歡同樣的事講太多遍,我宣布過的事不懂就當下趕快問喔,不然事
後就問同學吧。」
就在這時,我身旁的同學突然舉起手,大喊道:
「老師,剛剛好像漏了選副班長了!」
那位男同學的語音才落,整個教室陷入一片寂靜,只見老師瞠著片目,最
後深深一嘆:
「還好有人提醒,不然自願吧?不過點名可不好幹啊,有人會願意嗎?」
然而,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總之當我回過神來時,才意識到我
的右臂筆直地握拳朝向天花板。而全班人的目光全集中了過來,隨後是那支令
人眩目的藍眼──天哪,他正在望著我、他正在望著我啊!!
就這樣,我變成了負責管理全班出席人數的副班長,連我自己都不確定能
不能勝任。
但是,至少無論每天有沒有他的課,我都可以為了把點名簿交給他簽署而
去找他。想到這裡,我的心臟都快從喉嚨裡跳出嘴了。
這肯定就是戀愛!
我喜歡上了我未來一年的導師,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11月24日〉
今天根本是集整年份的幸運之大成。
早上和艾依查庫老師一起走去學校,路上我們也沒聊什麼話題,只是靜靜
走自己的路,不過沒關係,只要能和老師一起去學校,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總
是不小心落在老師的背後,他的步伐好快,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
聽社團的學姊所言,他在放學後常常和歷史老師一起借用西洋劍社的場地
對練(要不是我體育不好,真想為了他去參加西洋劍社),或是夜間望見他和
雙子教官打籃球。
跟著他的腳步,偷偷觀察著他的背影。晨光下,老師的金髮散發著溫暖的
光輝,隨風飄逸著。短袖襯衫底下露出半截結實的手臂,自體格就能看得出他
勤於鍛鍊。一手抓著手提公事包,另一手則插在口袋裡,半邊沒紮進腰帶底下
的襯衫一如往常。
自從被編到老師的班級後,總覺得對於教師的印象有了很大的轉變。艾依
查庫老師真的是個特別的人,不太對學生擺架子,相處起來比起師長更像兄
長,有時候性格也挺隨便的,襯衫就是一大經典例子。
我還記得開學第一週快要結束時,老師就為了露在外頭的襯衫一角和弗雷
特里西教官在教室外大吵一架,雖然後來他還是在歷史老師介入勸導的份上,
把襯衫紮進腰帶底下,但教官轉身才離開,他立刻將襯衫恢復原狀,惹得圍觀
的學生全竊笑起來。
今天正好是週四,除了早上有英文課連堂外,連第八節也是英文選修課。
對於討厭英文的學生而言,每週此時幾乎可視為地獄吧。但對我來說這簡直比
天堂更美好,因為這可是艾依查庫老師的課啊。
我喜歡聽他朗讀課文,沒有補習班和教學影音那種矯揉造作的感覺,明明
應該光是聽懂意涵就苦惱得胃疼,從他口中而出卻似竹林裡的夏季微風令人享
受不已。
老師的英文課真的非常有趣,他總能想出各種文法和介係詞的背誦口訣,
雖然有時帶點黃色笑話,不過無傷大雅就是了。
課堂上,文法習題總是按座號輪流上台演練的,我大概推算一下,應該要
到下一次上課時才會輪到我吧。
超期待從老師手上接下粉筆時,被他的藍眼注視,還有那一聲爽朗的「加
油!」,那總讓我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無論什麼樣的題目都能迎刃而解了。
真希望我的課表裡只剩下英文課。
〈12月6日〉
今天總算發下段考考卷,數學依然慘不忍睹;歷史果然如學姊所言,考卷
改得很嚴呢;英文比上次段考進步很多,但聽力成績是裡面唯一沒有進步的部
份。
為此,在將出席記錄交給老師簽署時,私下請教了英文聽力的練習方法
(好吧,我承認其實只是想待在艾依查庫老師身邊久一點而已,剛好逮到這個
機會怎麼能不利用一番呢)。
然而問題一出,他愣了許久,左眼視線飄向窗外瞪得亮圓,不得不承認有
時老師臉上的表情活像個大孩子。
「要說訣竅的話……嗯,我也不知道耶。」
等等,一般會有老師這樣回答學生嗎?
聽見這句話的當下,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下巴隨著重力下垂,毫無形象可言
地張大了嘴巴。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是真的不懂訣竅這種事,很多事不就是自然而然
累積起來的嗎?」
「艾依查庫,請別用這種方式回答學生問題,她只會更迷惘而已。」
出聲勸說的嗓音來自艾依查庫老師背後,負責歷史科的艾伯李斯特老師,
他午間偶爾會到高中部二年級的導師辦公室喝咖啡。
「不好意思哪艾伯,我說話就是沒辦法像你那樣有條有理。」言至此,艾
依查庫老師刻意向我傾身悄聲道:
「考卷也沒像艾伯改得那麼嚴。」
聽他這麼一說,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了,隨即被艾伯李斯特老師銳利的視線
掃過。
「拜託你在學生面前有點師長的樣子。」
至此,歷史老師放下了咖啡杯,視線轉到我身上來:
「他是想和妳說,語言學習沒有什麼捷徑,一定得要長時間接觸才會脫離
對它的恐懼,進而去熟悉它。」
「啊,對啦,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艾依查庫老師開心地大喊著,隨即換來歷史老師的白眼。
歷史老師和我注視著他許久,原本他還為此感到疑惑,但過了幾秒他才意
識到自己開著大腿攀住椅背而坐,更別提椅子四腳只有兩腳著地,另兩腳隨著
坐在上頭的人懸空前後搖擺。
隨後,他才輕了輕喉嚨,轉回身子正坐於辦公桌前,臉上浮現的是難得一
見的羞赧。
「不然這樣好了,有喜歡的音樂類型嗎?我介紹幾個專輯給妳,用語比較
簡單的,練聽力也適合,又能拿來休閒,還不錯吧?」
聞言,我只記得如搗蒜一般拚命點頭。
艾依查庫老師偶爾會在課堂上分享他喜歡的樂團,甚至用他們單曲中的歌
詞當作補充教材,有一次還因為忘了調整音量,結果被巡堂的教務主任訓了一
頓。不過,在他離去後,艾依查庫老師在他背後扮了個誇張的鬼臉,惹得教室
裡爆出一陣笑聲。
照現在的意思,我可以趁機和老師私下借專輯來聽嗎?這樣的話,就能增
加更多和老師接觸的機會了吧?
天哪!我簡直身處天堂!!
〈1月5日〉
這幾天英文課上,明顯感受得到老師似乎非常沮喪。平時爽朗的嗓音變得
低沉許多,昨天望見老師前往學校的身影,看起來也無精打采的。大概因為上
週發生的事被教務處的人罵了一頓吧,畢竟像那樣的情況,只要對方有心就能
鬧到新聞上去,這樣無論是學校還是老師都會很困擾的。
對不起,這全部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老師遇到這種窘況的。
前幾天,我也帶著出席記錄去找艾依查庫老師,但在走進辦公室前,卻聽
見門後爆出非常激烈的爭吵聲,就連辦公室的門也為之震動。
從窗縫偷看裡面,老師正在和一位身著花襯衫的男人對坐在會客用的沙發
區。那個男的,我記得好像是班上同學的父親。他一股腦地對著艾依查庫老師
怒吼,拳頭狠狠打在茶几上,上頭的兩個茶杯為此震盪,裡面的茶汁都濺在桌
面上。
這算什麼,真是令人火大的大叔,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們的老師!
「我就說是你這個黃毛小子搞錯了!我兒子才不會打群架!記過什麼的也
一定是你在搞鬼!給我想辦法處理好,聽到沒有?!」
站在辦公室外的我也清清楚楚地聽見那個大叔所言。
這簡直莫名奇妙,明明就是他那個討人厭的兒子集結了一群人把班上那個
瘦小的孩子打進醫院,到現在都還沒出院,怎麼還有臉在學校大吵大鬧?
就在他將裝滿了熱茶的茶杯抓起,打算投向老師時,我的身體幾乎不聽使
喚,就這樣轉開門把衝了進去,只想叫他住手,不準再對我最喜歡的艾依查庫
老師這麼粗魯。
「叫什麼叫?大人的事妳這小鬼插什麼嘴,啊?!」
忽然,那個大叔轉身一掌推向我的肩頭,我這才發現人在遇到危險時真的
體感時間會變緩。
記得那時自己的視線似乎一直望著天花板的裂痕,直到背部撞上水泥牆
時,脊椎傳來的刺痛讓我忍不住想大叫,但是喉嚨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全
身向電流通過般都不聽使喚,抬起頭來便見他手中的熱茶與瓷杯正朝著我擲來
──
隨後發生的事,幾乎過了十秒以上,我的意識才跟上現實。
艾依查庫老師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
大叔掌中的茶杯置回茶几上,力道之大使得玻璃桌面為之撼動。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回過神來時便見那個花襯衫大叔已飛出
了辦公室外,滾了兩圈才著地。視線追著他的身影,只見他摀著自己因拳擊而
紅腫的臉頰,瞠目結舌地望著還站在辦公室裡的老師。
「喂,我忍你很久了。」
艾依查庫老師垂首低語,燦金色的瀏海遮住了他的左眼,伸手折著不久前
狠狠擊在對方臉上的骨節:
「不管你是有多少歪理可以浪費我的時間,雖然很不爽但都還能勉強忍耐
一下。」
當老師抬起臉來,瞪視著摔到辦公室外的大叔時,以前總是笑得率性的藍
眼如今卻閃爍著殺氣,令人背脊發寒:
「但是再敢對我的學生動手,絕對要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那是我第一次,被艾依查庫老師臉上的神情嚇了一大跳。
隨後,那位家長就這樣離去了,似乎被老師嚇得不清。
然而隔天他又帶著驗傷單來找艾依查庫老師的麻煩,雖然引起了不小的騷
動,但因某些原因使他知難而退,最後全家搬走了(聽說是望見伯恩哈德教官
如鷙眭般的眼神,嚇得他連滾帶爬地逃走;另有一說是歷史老師認識大叔的上
司,偷偷動用人脈關係更動了裁員名單,害他付不起房租)。
事情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情況算是令人鬆了口氣,不過聽其他老師說,由
於艾依查庫老師一時衝動的行為,還被校長當面大吼:「你這樣哪有為人師表
的資格?!」
什麼嘛,他明明就是為了保護學生才動手的,為什麼非得被這麼指責啊?
今天,班上的大家私下擬定了一個小計劃,在英文課前把教室的窗簾全拉
了起來,趁艾依查庫老師走進教室時,點起了我們佈置了一整個早上的燈泡。
整個教室裡變得像星空一樣,微光下我們當然沒有錯過老師瞪得亮圓的藍
眼,還像個孩子般發出驚呼。
隨後,大家將手上每人一朵向日葵的集結到班長手上,最後遞到艾依查庫
老師面前。
不知道這樣對老師有沒有鼓勵的作用呢?
看到老師露出一週不見的笑容,我們的計劃應該是奏效了吧。
不管別人怎麼想,到畢業以前,都希望他可以一直是我們的導師。
要是這樣的心意有順利傳達到就好了。
我們最喜歡你了呦,艾依查庫老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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